司礼堂文武百官已经恭候多时,子书珩脚踩红毯,在万众瞩目下走向祭坛。
他看到子书祯站在队伍里,眉眼带笑,嘴唇翕动——他轻而易举便从这唇语辨认,祯儿在跟他说:“小皇叔今天太好看啦!”
没有遭遇重挫时期的子书祯就是这么纯真无邪。
旋即他又看到吴顷和吴刻——吴顷朝他挤眉弄眼,表情浮夸,吴刻只是对他含蓄地扯了扯嘴角,而后匆忙看向别处。
这个呆瓜!他差点没忍住笑出声。
晋王子书钧地位仅次于太子,站在十分靠前的位置,看到他来,露出得体而真诚的笑容。
子书珩微微颔首。
正在此时,他余光里瞥见了师长夷——他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,立于万千光华之中,气质却格外出众,就像是一块精雕细琢的美玉。
师长夷与他目光相对,从容站出来,子书珩莫名感到一阵紧张,犹豫着唤了声:“老师……”
“嗯。”师长夷为他整理衣襟,不紧不慢地用那温润的嗓音说:“殿下长大了,从今天开始,要学会慎独,遇到困难先尽力自己解决,陛下、娘娘和臣都站在殿下身后,无论何时,殿下只要一回头便能看到我们。殿下敏而好学,礼贤下士,文武双全,未来可期呐!”
这个师长夷定然已经不是那个机关算尽的师长夷了,可此情此景,子书珩明知该回以感恩的微笑,却是怎么都笑不出来。
如果不是眼前这个人,七位哥哥不会死,他们或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大放异彩,或为博得父皇的欢心与他争风吃醋。
子书祯还是高高在上心性单纯的皇长孙,或许永远都不会与他反目。
噬心不会走火入魔,他还在为与师兄一争高下而屡破武学巅峰。
林晚泊也不会死,他会如愿以偿地为主人奉献一生,直到将来墓碑上刻下“天昭帝忠仆”五字。
晋王不必弑父逃亡,他原本就卓尔不群,或许会成为大凉未来名正言顺的君主。
而他子书珩,也不会曲解父皇对自己的一片真心。
这一切的一切,都是师长夷一手造成。
但让子书珩无法释怀的是,他在为自己编造的美梦里,竟也无法割舍师长夷——
那就不要再自欺欺人了,他的人生本就离不开这位塑造了自己的老师啊!
仔细一想,师长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,却从未在朝夕相处中教他泯灭良知,他能在经历黑暗后仍保持一丝纯善,说来说去,老师不也有功劳么?
救赎。
欺骗。
恩情。
以及罪孽。
一切都深深地、不可磨灭地烙在他的心上,没有谁排在谁之上,谁都不能取代谁。
只要勇敢一点,不去逃避,他便可以分得清孰轻孰重。
子书珩没再勉强自己笑,张开双臂,轻轻地抱了抱这个虚假而美好的师长夷。
他在一片哗然中松开手,没有丝毫眷恋地与恩师擦肩而过,师长夷皱了皱眉,转身望着他的背影。
子书珩一步一阶走上祭坛。
那位被他错恨的父皇就坐在祭坛中央,目光平静而温和地看着他。
谎言或许很美好,可唯有真相,才能给所有人公平——
耳畔忽然响起一个清甜爽朗的声音,他心中不禁自嘲,自己沉溺于虚假的美好,怎么就把心爱的女子给忘了呢?
那才是牵引着他走出黑暗的一束光,是他想要牢牢握住的真实啊!
他一瞬不瞬地望着父皇,热泪盈眶,咧开嘴角,露出烂漫坦荡的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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管家见只有段忘容自己回来,而且还昏迷不醒,立刻派人通知了段忘渊。
很快,醉音楼便被禁军包围。
马车上,段忘渊一脸关切地看着醒来后执意要跟来的段忘容。
“王姐有孕在身,怎能如此操劳。”他有点儿不高兴。
迷香的作用还未完全消散,段忘容身体乏力,整个人昏昏沉沉的,但她清楚地记得,子书珩在长宁街被刺杀那一次,自己为着所谓的国家礼仪没有第一时间赶到他身边。
同样的经历,她绝不允许发生第二次。
段忘渊见她目光坚定,没再阻拦,只轻声安慰:“姐夫多次大难不死,想必吉人自有天相。”
段忘容抬眸看着他。
段忘渊温柔地朝她眨眨眼:“我与你一样,笃信他一定可以自己走出幻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