特别舒服……
他看了很久很久,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母亲露在被子外面的手。
软软的,好温暖……
可是,被惊醒的母亲看到他时,异常的惊恐,拿起了瓷枕便朝他砸了过来。
他以为母亲是不高兴被惊扰的缘故,但母亲砸了他一下之后并没有停手,口中还骂着他,懊恼自己为什么要生下他……
原来,兄长不让他见母亲,并不是因为她身体不好啊……
看她拿着瓷枕砸他的架势,中气十足嘛……
小男孩捂着被砸破的额头,冷静地想着。
他不是不伤心,而是心痛得已经不知道该怎样表达出来了。
婢女们听到了殿内的动静,纷纷奔了进来。在听到母亲喊人要把他抓住的时候,小男孩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了这座冰冷的宫殿。
这里本来闻起来十分温馨的熏香,令他作呕。
小男孩从德音殿出来,并不想回到握瑜殿。那里虽然和兄长的怀瑾殿是取自怀瑾握瑜的美好词语,但名字就算再好,也不能掩盖那里是囚禁他的地方的这个事实。
他不想回到那里了。
邯郸的王宫与其他六国的不一样,如同昔日晋国都城新田一样,采用多城连接在一起的布局方式。邯郸也是七国之中,唯一一座宫城并不在城市包围中的都城。
赵王宫在大城的西南角,准确说是建在由三个成品字形组合而成的夯土台上。最大的宫殿群被称为龙台,是赵国王室的居住地。其余两座宫殿群分别为南北点将台,南点将台做赵王阅兵之地或者远征出兵之地,而北点将台则是练兵之所。
赵王宫里的侍卫大多都去了前线参军,反正以现今邯郸的情况,赵王宫根本不用担心安全问题,所以赵王宫内的侍卫极少。小男孩竟是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出了赵王宫,沿着台阶走下了龙台,穿过了邯郸城门。
邻着龙台的邯郸城区,住的都是赵国的王公贵族们,各个深宅大户院门紧闭。家家户户门口都用竹竿挑起了写满逝者名字的绛色铭旌,大多数门口都不止一根竹竿。
铭乃名,旌乃旌旗,铭旌就是竖在灵柩前,写着死者官衔和姓名的绛色帛制旗幡。一般都是用与帛一样长短的竹竿挑起,竖在灵前右方。而在下葬时,再从竹竿取下,盖在灵枢之上。
门口竖着的这些绛色铭旌都已经在三年的雨打风吹中褪了色,但依然没有人愿意把这些铭旌摘掉。毕竟铭旌是随着灵枢下葬的,可所有牺牲在长平之战的战士们全都死无全尸,根本无法辨认。所以家属们宁可放着这些写着故去者名字的铭旌立在门前,希望能让找不到家的灵魂们魂归故里。
小男孩根本不懂什么是铭旌,只觉得这些拖在地上的长布条跟母亲宫中的帷幔相似,除了颜色不一样和上面没有字,都重重叠叠地挡住了他的视线,让他有种空间错乱之感。
小男孩懊恼地拨开一个接一个绛色的铭旌,不知疼痛地向前走着。
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。
父亲希望他消失。
母亲懊悔不该生下他。
兄长可能视他为拖累……
那他存在的意义,又是什么呢……
额头上的鲜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,一直蔓延到了嘴角。小男孩下意识地抿了抿唇,带着铁锈味的血腥让他不由得一呆,胸口深处,仿佛有种冲动在让他蠢蠢欲动。
小男孩停下了脚步,空茫茫地看向前方,任凭身旁的铭旌随风飘扬招展。
一只蝴蝶翩然飞过他身畔,小男孩的眼瞳像是一下子有了焦距,准确地一伸手便抓住了那只蝴蝶。
“呵……”柔弱的生命在掌心中脆弱的挣扎着,小男孩毫不在意地一用力。
真好,再也飞不起来了才好。
若不是今天那只蝴蝶,他也不会发现自己是不被期待中出生的这个事实。
小男孩脸上的表情呈现了不符合他年龄的成熟和冷酷。他扯起身旁的铭旌随意地擦了擦手,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着。
直到他经过一条小胡同时,恰巧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。
“就是这个小兔崽子!是秦人!”
“秦人?秦狗!”
“没错!他是秦狗!他的父亲还是来赵国当质子的秦国公子!”
小男孩眨了下眼睛,表情又恢复了生气。
他好奇地扒着墙砖,朝狭窄的胡同里看去。只见阴暗的角落里,有几个人影围在一起,在他们中间有个更瘦小的身影。
说话的几个人声音都是年幼稚嫩,看身形绝不超过十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