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南闯北,倒买倒卖,沾染了一身的江湖习气。在乡里的传说中,在外地还曾进过局子,背过几桩伤人案,不知是真是假。自从孩子他妈病逝后,就收心回乡,一边照看儿子,一边开了间小小的民用炸药厂。单身汉带小男孩糙得很,何况是徐父这样性格,重义气,轻生死,夜夜在家里开宴,招待那些从全国投奔而来的彪形大汉,也不知都是哪条道上的朋友。
徐准从小被家里陌生的伯伯们东一筷子肉,西一筷子酒喂大,早早把自己当作了成年人。关於母亲的记忆,向来极为淡薄,和父亲,干脆从小互掐到大。他原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这样下去,浑浑噩噩长大,再漠然地覆刻祖辈的命运。可是从来都热热闹闹却又冷清至极的家庭,在这一晚,忽然让他完全不能忍受。
是在电光火石间,他忽地明白,在这个地球上,原来存在着两个世界。他父亲和秋林镇众人所居住的那个世界,还有宋承一个人所待在的那个世界。
他决定收拾好全部行李,搬迁到宋承所在的世界。要不然,他宁可在这世上漂泊。
徐准锁紧房门,回到写字台前,给钢笔蘸上墨水,对着宋承印发下来的那本作业册,开始奋笔疾书。心里怎么想,笔下就怎么写,那时的他还不知道,原来这就叫情书。
“老师,你可能只知道我的名字,然而我已经爱上你的全部。我想要救你出去,那些束缚着你的,无论那是什么,我想要将它们斩断……”
那三大本情书,像火星掉进野草,迅速将事态烧至燎原。负责收作业的语文课代表,将徐准的肮脏心事宣扬得到处都是。徐准几乎是有些桀骜不驯地看着一夜之间,他成了同学们口中“喜欢男老师的怪物”。宋老师叫他下课后到办公室谈话,徐准大摇大摆进去,没有半分怯场。他一向不是个坏学生,让校长头疼的逃课抽烟打架黑名单里,从来没他的份。可是在进办公室前,他就想好了,如果宋承像所有人一样,从此改换另一副面孔对他,他决定从这一刻就开始叛逆。
秋林中学的教师办公室很大,在晚饭点显得空空荡荡。宋承坐在最里面靠窗的一侧,正埋头在案上写着什么,听到徐准喊“报告”,就放下钢笔转过身来。
挂在墙壁的塑料电扇,“呜呜”地吹[是否要加引号?]动他的头发。他有着对一个男人来说,过於丰富的色彩。乌黑的发,白皙的皮肤,像女孩子一样润泽好看的唇。在那个年代,男人的长相是一件不太重要的事。大腹便便的领导风范,定义了人们心目中的理想男性,男色几乎被忽略不计。人们见到宋承,顶多夸一句宋老师长得真像个读书人,从来没有人像徐准一样,盯着他看到发傻。
“徐准,”宋承等待了一会儿,放低语气问道,“你最近有什么心事吗?”
徐准很想摸摸他头发边缘柔软的光晕。不知道为什么,每次见到宋承,他就会生出许多不该有的妄念。老师的身影仿佛总是浸泡在一大堆流水般的光线里面,模糊了他的视觉,叫他无法思考。
“家里……你和你父亲,还好吗?”徐准有个脾气十分火爆难相处的父亲,这在秋华镇,倒是极知名。
“上个学期,你的成绩下滑得很厉害……”
宋承见徐准仍不想答话,有些挫败地道:“是老师不好,上个学期,老师很少关心过你。”
“还有不到一年就要中考了,老师希望你把精力放在学习上,”宋承从手边一大撂的练习册中,拿起一本作业,“徐准,老师这次把你叫来,是希望你能诚实地告诉老师,这些话,都是你自己写的吗?”
终於来了,徐准心想。
他说:“是我自己写的。”
宋承望了他一眼,迟疑道:“这个暑假,你有没有,有没有看过什么小说?或者是哪个哥哥教你的恶作剧……”
“不是从哪里抄来的,全部是我自己写的。”徐准瞪着他,“那就是我对你想说的话。”
学生凶巴巴的样子吓了宋承一跳,使他气势无端地弱下来:“可是,你知道那些话都是什么意思吗?”
徐准说:“我当然知道,我就是喜欢你。”
那样斩钉截铁的语气,反倒叫宋承为难。现在的小孩子都在想些什么,怎么这么难教呢?宋承想了想,规劝道:“学生怎么能喜欢老师呢?何况你和我都是男人。徐准,你还小,不知道什么是喜欢,也不知道这样做,其实是不对的……”
“我为什么要知道什么是对,什么是错?”徐准擡起头来大声反驳,满办公室都是回音,“我喜欢什么,讨厌什么,不需要任何人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