谁再敢说‘庶女嫡女’的混话,便是眼里没圣旨!”
庶妹苏若桃的帕子“啪”地掉在地上。
她蹲身去捡,耳尖红得要滴血——上回她冒充才女被戳穿,今日又被老夫人当众打脸,倒比当年在诗会上出丑还难堪。
“老夫人说的是!”陈学士忙起身作揖,“下官这就回礼部,把赐婚诏书誊三份,一份贴在苏府门房,一份挂在顾府影壁,再一份——”他挤了挤眼睛,“送城隍庙供着,省得有人说三道西!”
满厅人都笑起来。
苏若苕望着顾砚之,他正低头用帕子擦那枚御印,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。
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在庵堂,他也是这样,她爬树摘枣摔了膝盖,他蹲在地上给她涂药,嘴里还念叨“明日该让张婶子晒枣干”,活像个小管家。
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回廊。
苏若苕捧着顾府送来的礼单,蜜合色的缎子上绣着并蒂莲,针脚密得能数清花瓣。
顾砚之靠在廊柱上,指尖转着枚和田玉扳指——那是他方才从袖中摸出来的,说是“给若苕的聘礼,比礼单上的都金贵”。
“又替我挡了一回。”她把礼单卷成小筒,轻轻戳他胸口,“上回庶妹泼我茶,你说‘茶渍洗得掉’;再上回争田产,你说‘地契比口水实在’;如今连圣旨都搬来了,顾世子,你这是要把我惯成个混世小霸王?”
顾砚之抓住她的手,扳指上的暖玉贴着她手背:“你本就是该被惯着的。”他低头看她鬓角的红痕——那是小时候爬树撞的,这么多年都没消,“当年在庵堂,你替老主持管香火钱,替小沙弥藏糖饼,替香客劝架,把所有人都哄得团团转。可你蹲在佛前抄经时,眼睛里总像蒙着层雾。”
苏若苕的手指微微发颤。
她想起十二岁那年,下着大雪,她蹲在庵堂后巷捡煤渣,顾砚之撑着伞站在她身后,说“我让侯府的车送你”。
她偏要梗着脖子说“我捡得动”,结果手冻得跟胡萝卜似的,他偷偷把煤渣换成了炭块,还说是“老主持给的”。
“那雾,今日才算散了。”她抽回手,却把扳指套在自己腕上,“有圣旨,有老夫人,有你——”她突然踮脚在他耳边说,“还有我娘的账册,我昨日翻到,当年她救老夫人时,那户农户送的谢礼,竟是半座茶山!”
顾砚之愣了愣,随即低笑出声。
他的笑声惊动了廊下的鹦鹉,那鸟扑棱棱飞起来,嘴里还喊着“恭喜新人”,倒把两人都闹得红了脸。
夜幕降临时,苏若苕抱着母亲的画像进了佛堂。
烛火在画像上跳动,母亲的眉眼跟她有七分像,额间点着颗朱砂痣,比她的红痕更鲜艳。
她摸了摸画像边缘的金线——那是她前日连夜绣的,针脚歪歪扭扭,倒像小时候在庵堂学纳鞋底。
“娘,你看。”她把翡翠镯举到画像前,“老夫人说这是你当年救她时,她塞给你的定情信物。你总说‘我就是个商户女,配不上苏府’,可如今顾世子说,我比所有金枝玉叶都金贵。”
风从窗缝里钻进来,吹得烛芯“噼啪”响。
苏若苕恍惚听见有人轻轻叹气,像极了小时候母亲哄她睡觉时的哼鸣。
她凑近画像,忽然发现画轴底部露出半截绢帛,颜色跟母亲的信笺一模一样——难道里头还藏着东西?
她刚要抽那绢帛,外头传来阿竹的声音:“小姐,顾府送的嫁衣箱笼到了!老夫人说,明日要你亲自开箱验收。”
苏若苕手一抖,绢帛又滑回画轴里。
她望着佛龛上的观音像,菩萨低眉,嘴角似笑非笑,倒像在替她守着秘密。
“来了。”她应了一声,把画像小心收进檀木匣。
月光透过窗纸洒在地上,照见匣底露出的半片绢角,泛着淡淡的鹅黄色,像朵待放的花苞。
明日开箱时,还会有什么惊喜呢?
她摸了摸腕上的扳指,转身往院外走。
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梅香,混着远处裁缝铺的针线声,倒比白日里的鼓乐更让人安心。
毕竟,该来的,都来了;该等的,也都等到了。